2018年4月23日 星期一

美式帝國

美式帝國  

十九世纪的最後十年,是美國從區域性的强國,轉變為世界帝國的關鍵十年。回看美帝國的形成方式,和人類歷史上的其他帝國很不相同。它不是通過佔有大量領土和人口,而是僅僅在世界上控制一些點,比如一些島嶼,建立軍事基地,通過强大的軍事實力,在全球投放其商品、服務、資本、制度、文化和影響力。說白了,美國不是“佔有模式”的殖民帝國,而是堤供公共服務品的 “影響力”模式的殖民帝國。為什麼會這樣?有幾個理由。

第一個理由就是美國是一個聯邦制國家。在北美洲大陸上的擴張,是同質化擴張,可以大踏步地前進。但是如果在全球範圍内大量擁有殖民地,就會帶來人種、文化、經濟發展水平都不一樣的大麻煩。這些原住民會接受美國的政治制度嗎,會成為真正的美國公民嗎?殖民地越多,帶來的風險就越大。好不容易通過幾個世纪構建出來的美國精神,就難免會被稀釋,有可能重蹈羅馬帝國分崩離析的覆辙。舉個中國的例子,戰國時秦國憑借武力統一了全國,軍事上秦國確實厲害,但是在政治制度和統治策略上没有做好準備。结果是統ˇ一全國之後不到20年,帝國分崩離析,連老家也沒能保住。

第二個理由是財政負担。有一個詞叫"擴張悖論"。歷史上的那些大帝國基本都是領土擴張模式。新占領的地方,要統治、要鎮壓叛亂、要保衛,這都是要花錢的。然後還會出現一個可怕的自我激發效應,就是領土擴大之後,會造成軍事防衛的新難題,這些難題只能靠進一步的擴張來消除。一旦走上這條路,帝國就成了癌细胞,永遠要擴張,要繁殖。最後,維持這些領土的成本,遠遠超過這些新領土帶來的收益,而且騎虎難下,最後導致帝國衰落,這就是所謂的 “擴張悖論”。英國後期就是最佳例子。

19世纪末,美國也曾走上全球擴張的道路。但是他們看到前面帝國的教訓,就想着能否"只要擴張的好處,不要擴張的成本"。搞出這種 “不求擁有,但求所用”的美式帝國主義。擁有更多是人類的本能。像英國,19世纪初的時候,它思路也是只占有港口、島嶼和沿海地區,然後通過海軍和商船把把這些點連起來,有錢賺就可以了。但是後來,從1800年到1900年這一百年裡,大英帝國的陸地面積增長了7倍,統治的人口增長了20倍,從一個典型的海洋帝國,變成一個陸地帝國。這就是過度擴張的陷阱,鬥不過自己的深層人性,英國人躲着躲着,還是掉進去了。( 日本向中國滿蒙一帶擴充,也同樣導致由海洋帝國轉型為陸國模式,戰略思想也必須隨之更改,稍不慎就落入轉型陷阱。)

美國之所以能克服這種天生的占有欲,主要有兩個重要原因。

第一,是美國的地理條件太特殊了。一個超大型的國家,國土廣袤,有驚人的自然資源和雄厚的經濟技術實力。美國即使不全球擴張,仍然是一個龐然大物。海外市場再重要,在高峰時期,也只消費了美國產出商品的10%。直到今天,全球化程度這麼高,國內市場對美國來說仍然是第一位的。這個特殊條件就使美國對搞一個全球帝國的興趣没有那麼大。

那第二個原因跟美國國家的性格有關。美國的商業文化太發達,有强烈的實用主義精神,是一個“成本敏感型”國家。傳統歐洲列强不僅要利益,而且更要面子。 美國政府的所作所為,基本上是圍繞利益來的,對成本和收益之間的關係就特别敏感。商業利益的最大來源不是靠武力、佔有,而是靠完整的市場機制、通路平台、公平商業貿易法規、仲裁機構等服務品,並確保其被各國共同遵守與運作順暢、安全。

舉個例子,美國和菲律賓的關系。1898年美西戰爭,美國從西班牙手裡搶佔菲律賓。當時很多美國人就强烈反對吞并菲律賓,最著名的一個就是《海權論》的作者馬漢。他看起來是一個擴張主義者,但他堅持認為:美國没必要吞併整個菲律賓,只要一兩個島嶼搞海軍基地,保持美國海軍在西太平洋的有效存在就可以了。但是當時的美國總統麥金莱,動用了全部政治資源,拼命說服参議院,通過了吞并菲律賓的法案,何況有夏威夷的先例。但菲律賓和夏威夷不一樣,人口非常多,而且原來就有反抗西班牙的起義軍。美國人一來,起義軍就把槍口指向了美國人。1899年2月美國參議院投票通過吞併菲律賓的前兩天,衝突就爆發了。1899年,美國在菲律賓的軍隊是3萬人,但第二年就不得不增加到6萬人,而且鎮壓手段也越來越殘暴。有一次,有一小隊美國軍隊,被起義軍抓給圍殲了。一位美國將軍居然下令,處死了當地所有10歲以上的男人。這個消息傳回美國國内,輿論譁然。朝野上下迅速達成共識,還是要搞“不求擁有,但求所用”的擴張模式。

當時還有一件和中國有關的事,就是1899年,美國在中國提出的“ 門户開放政策”。甲午戰爭之後,西方列强已經看出清朝的腐敗,列強默契協議要把中國瓜分。德國搶了青島和膠州灣;俄國搶了旅順大連;法國盯住了廣東、廣西和雲南;日本盯住了福建;英國搶佔整個長江流域。這個時候,美國突然對列强發出了兩份著名的“門户開放照會”,要求貿易機會均等,而且要保全中國的領土完整。美國之所以這麼做,是符合美式帝國主義的邏輯。中國那麼大的市場是要留着做生意的,怎麼能分割得七零八落?那市場就沒了,美國不要殖民地,歐洲列强也都别要。

無論是一百年前的美國,還是今天的中國,這種超大型國家的崛起過程,都是一個個的特例。美國當年的經驗中一些像制度、成本和戰略等反復出現的、規律性的要素,可能永遠值得我們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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