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11日 星期三

行話、黑話的社會保障功用 也是行話 專業術語

行話、黑話的社會保障功用  

說相聲的有一套外人聽不懂的行话,被稱為“春典”。小偷强盗說黑話,目的是為了掩人耳目,防止暴露。說相聲的,為什魔也要說黑話,掩人耳目呢?其實,恰恰是因為說相聲要當眾表演,春典才格外有用。當著眾多觀眾的面,有一些話不方便說,只能用别人不懂的春典說。比如,後面的演員遲到了,相聲班子裡管事兒的人就會冲台上的演員喊“嗨着點兒使啊”或者“馬後”,意思是讓他多表演一會兒,拖拖時間。如果要提前結束呢,就喊“撅着點兒”或“馬前”。不過,除了當眾掩人耳目的作用以外,春典還有其他更重要的作用。

先說一個故事。大陸名相聲家馬立三,當年一路賣藝到濟南,已經身無分文,馬三立趕緊打聽哪而是能賣藝賺錢的熱鬧地方。當時濟南有個南崗子市場,是類似北京天橋的地方。他到了南崗子市場一看,真熱鬧是個賣藝的好地方,可是市場各處都被占滿了,他這個外來户根本没有地方說相聲。

找來找去,找到一個變戲法的。過去,說相聲和變戲法的經常在一起演出,也算是同行。馬三立站着看了一會兒,等到變戲法的演完并且收完錢以後,上前說:“辛苦辛苦!我是從天津來的,是圌(chui,第二聲)春的,這幾天念啃。您能否賞個穴?”說的都是春典,行話。圌春是說相聲,念是没有,啃是吃飯,穴是“演出的地方。整句話的意思就是:我從天津來,是說相聲的,這幾天没錢賺吃不上飯了。您能不能讓我在您這兒借個地方,演出挣點兒錢?變戲法的人一聽是同行,立刻滿口應允,把場子讓出來,并且幫着向觀眾吆喝,招呼生意。馬三立說了幾段相聲,觀眾反響不錯,把這天的飯錢挣出来了。這以後,馬三立連着十多天就在這個場子和變戲法的一起演出,算是在濟南立住了脚。

顯然,在藝人中間存在一個跨地區的互幫互助的網絡。到陌生地方,僅憑同行的身份就可以得到當地藝人的幫助:包括找到賣藝的場所、分享市場信息、臨時救濟、現金資助、生活上的照料等。同行遇到難處了,盡量要幫一把。問題在於,怎麼知道是同行呢?靠的就是春典。只有正式拜師長期學藝的藝人,才能從師父那裡學會春典。會說春典,就是藝人身份的證明。如果把全國藝人的這個護幫互助網看作社會保障,春典就是社保缴費證明,憑此證明才能享受社保待遇。因此,把春典傳授给圈外人,是非常犯忌諱的行為。春典只能傳授给有明確師承關係的藝人,這一點非常嚴格。

這種互幫互助的責任雖然没有明文規定,但往往比明文規定還要嚴格。如果某人對其他藝人吝嗇,不肯幫忙,消息很快就會在圈内傳開。這人名聲就臭了,以後就難混了,不但師父師兄等人會出面責罰,更重要的是,他再遇到困難,别人也不會幫忙——相當於社保被取消了。這種社會保障體系并不是政府發明的,也不依靠政府才能運轉的。在現代官辦設保制度出現以前,社會各界其實已經演化發展出種種相當於社保的互助體系。事實上,考察歷史上的民間社會,類似相聲藝人的這種互幫互助網絡并不罕见,只不過形式各不同。

分布在各地的寺廟,另一個作用其實是佛教界的“連鎖飯店”:接待外地來此的游方和尚、居士等人。中國寺廟的第一座大殿裡面,往往是彌勒佛像。轉過彌勒佛像身後,都有一尊韋陀菩薩像,手里拿着一件兵器,叫韋陀杵。韋陀菩薩像手中的杵的情况,共分三種 :

據說,韋陀杵扛在肩上的,表明這是大的寺廟,可招待雲游到此的和尚免費吃住三天;韋陀杵平端在手中的,是中等規模寺廟,可招待雲游到此的和尚免費吃住一天;如果杵向下杵在地上,意思就是本寺不提供食宿接待服務。

不但是“連鎖飯店”,還有統一的星級划分標準和識別標誌。和相聲藝人不同的是,和尚外觀特殊,容易識別。要知道,任何社保體系都必須先設法解决身份識別問題。其他諸如同鄉會館、商會、宗族祠堂等,也都有為内部人提供保障,應對緊急情况的作用,當然,也各有各的身份識別辦法。在傳統社會,没有商業保險,没有官辦社保,不過大家還是會想出各種各樣的方法互幫互助。

我們再來看現代社會,福利保障水平當然要高得多,人類的整體安全感也提升了很多。但是,現代社會的保障其實也有問題。首要的問題是養懶漢。現代社會保障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它讓人孤立而不是融合,家庭破碎了。

從相聲界的春典現象来看,在傳統社會中,你要想獲得保障,首要條件是,你必須有一個辦法亮明身份。背後的潛台詞是,你必須深度地融入一個社群,獲得一個身份,尊重一種規範。社會保障,不僅是一種道德需求,它還是社會自身發展的保證。但是在現代社會福利,只要一個人符合某個標準,比如收入低於多少,他就可以不必理解當地文化、不必尊重當地習俗、不必融入當地社會、不必遵守當地規範,也可以在那裡活下去,而且活得很舒坦,活得理直氣壯。也就是說,社會保障,和社會融合分離了。這樣的現代社會保障,其實是值得我們這代人反思的。

** 也是行話  專業術語   

江湖行話,有一個重要的作用就是身份識別。術语并不是故意製造人們溝通上的困難,恰恰相反,術語是為了提高内行之間溝通的效率。

首先,“術語”的本質是什麼?

術語,有如日常用的成語,是濃縮的語言。惟成語比較不嚴謹,意思往往可延伸,只要被社會認可。而術語是專業學科裡的某個概念濃縮,嚴謹且有特定語意與與範疇。術語能在短時間內傳遞明確而豐富信息,減少溝通成本。尤其是學術界更是如此。 比如,物理學的“熵”,哲學上的“存在”,法律上的“善意取得”等等,每一個術語都是一個學科歷史積累的結果。術語所要表達的内涵,遠遠超過其字面的意思。在行外人看來,這些用詞是“不說人話”,但在行内人看來,使用術語是一種非常務實、甚至是不得已的選擇。術語本來就是說给行業内人聽的,行外人本來就没打算讓你聽懂。

術語是一種高效率的溝通方式,術語還有是行内人共同享有的一套交流規範。由很多很多條術語構成的術語系統,组成了一個學科的基本規範、邏輯和共識。例如,一個學科就好比一台機器。如果每個人都生產自家規格的螺絲、零件,那麼組裝到一起將是非常麻煩的事,改進、修理也變得不大可能。但是,如果大家都遵循一個標準,那就會很方便,能够大大推動學科的進步。所以,想要進入某個學科,就要先學習相關的術語系统。回想一下,我们在學校的專業課程學習,都是從一些基本概念和術語開始的 。術許系统就像一道城門,將非本學科的行外人擋在門外,將熟練掌握該學科的内行人放進城中。

術語還有更宏大的第三個作用,它不僅是我們認識世界的工具,它也是反過來塑造我們大腦的工具。比如,古人看到的動物會區分為:飛禽、走獸和水裡游的。然随着生物學的發展,我們掌握了“哺乳動物”這個概念,就會把人類、狮子、蝙蝠、海豚等等這些長相完全不同的物種,看是成同一類。 人類眼裡的動物世界,立刻為之一變。再比如,生活中經常談論的“重量”、“質量”,要是學過物理學就會知道,“質量”的單位是公斤,“重量”的單位是牛顿,質量是不變的,而重量則根據受到的引力大小而不同。要精確理解這個世界,“質量”是一個更好的概念,這就是重塑我們的認知。再比如,經濟學上“成本”的概念。我們通常指的成本是“會計成本”。而經濟學上講的成本,是你放棄了的最大代價,放棄了同時間其他的選擇。這個定義方式,就超出我們日常理解很多。

術語不是普通的名词,不是给一個具體的東西取一個名字,它其實是對現象的一種高度抽象。發明了一個重要的術語,往往就是打開了人類認知世界的一個維度,反過來可以重塑人類文明。有一位諾貝爾獎的獲得者曾感慨的說:我這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能發明一個像‘熵’這樣的概念。但是我很可能已經没有能力做到了。”這就是術語的力量。

學習過程中,其實最重要的就是把握這些術語和核心概念。華羅庚有一句話說 : 讀書有兩個步驟,先把書讀厚,再把書讀薄。讀厚的過程,就是不斷搜集大量信息,但是真正要把這些信息内化成自己的知識,還要把書讀薄,也就是進行概念的抽象。然後把抽象概念透過語言實體化濃縮成術語,這才是你真正獲得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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