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14日 星期一

明代的縣長都幹些什麼事 !

明代的縣長都幹些什麼事 !  

沈榜,明朝萬曆年間當宛平縣知縣,任職期間寫《宛署雜記》一筆記。記載了各種職掌上的辦理事項。在後代人看來,這都是當時社會政治、經濟地理、風俗民情的寶貴一手資料。以前官場戲說,前生不善,今生知縣;前生作惡,知縣附郭;惡貫滿盈,附郭省城。已說明當縣長、當地方首縣長官的不容易,何況宛平縣屬於北京順天府,是天子脚下,全國首縣,簡直是個受氣泡。

宛平縣,管的就是北京城西南部這一片,著名的盧溝橋七七事變,就發生在這裡。《宛署雜記》寫了很多當時的財政事務,從紀載中,可以看到大明朝的運作機制。也顛覆我們從戲劇中得知刻板不實、審案打板子的印象。一個縣的事務非常繁重,光賦税一項,就是一個非常頭疼的事。

宛平縣就那麼大一點地方,賦税負擔有多重呢?首先,縣裡的公共事務要辦,當時的主要公共事務有:

一是宣講大明朝價值觀:明朝規定,除了農忙時分,每個月都要宣講。内容包括皇帝的公開講話、國家法律和道德勸說。宣講的時候,知縣跟在府尹後面,恭恭敬敬地迎接宣講内容,然後在特定地點請當地的有名望的老人唸一遍,由他們向民眾傳達。

二是祭祀祖先天地:每個縣都要祭文廟、天地,這也基本是知縣帶頭。但宛平縣還有特殊任務:這裡離北京城很近,要選人参加天壇、地壇的維護與祭祀工作。而且每年皇帝都要在地壇“親耕”,以示對農業的尊重。

還有一筆費用是養老:當時每個縣都有養濟院,給孤寡老人發生活費。外地老人覺得京城福利好,專門跑來京城的養濟院要錢,不給就成群結隊在京城里乞討。地方官怕承担政治責任,只好發錢。

另外還有一筆大支出,就是縣衙門裡的人也要養活。宛平縣衙有43個人,其中5個人是官,工資是中央發,一年90石大米,是吃皇糧的。但是剩下38個人都叫吏,這些人的收入可就要從宛平縣的財政裡出錢了。

還不算完,要知道,明代可没有今天的轉移支付制度。什麼叫轉移支付呢?簡單理解就是,地方把所有賦税都上交中央,再由中央來統一撥付給需要的地方的制度。明代那個時候,一個地方的賦税,一部分上交中央,還有很大一部分,是中央指定用途,你自己给交過去,是點對點的財務支援。就像宛平縣,除了交皇糧國税之外,他還要點對點的支援很多地方。比如,當時科舉考試中的殿試,用的一些物資是宛平担負的;還有一部分皇帝宫裡的開支,比如浣衣房、藍靛廠和光祿寺,宛平縣担負;還有京郊軍隊的馬糧,也是宛平縣担負。别說什麼審案子之類的事,光是安排財政,負担就非常重。

沈榜上任不久,就發現自己面臨嚴重的財政虧空:一年三、四千兩銀子,這對於一個縣來說是巨款了。那怎麼辦呢?他很聰明,想出了一個很有現代色彩的處理方法:政府搭台,經濟唱戲。聯合旁邊的大興縣,修了一條商業街,把這條街上的房子出租給商户,收鋪税。這一項給當地財政带來的收入是每年一萬兩銀子。不僅補足了虧空,還有盈餘。但是好景不長,萬曆十年大旱,根據當時人信奉的天人感應的理論,這說明皇帝的德性出了問題。怎麼辦?需要改革,需要施行仁政。施行仁政就要免税啊,於是皇帝一紙詔書下來:免鋪税。沈榜好不容易到手的每年一萬兩銀子就要飛了。皇帝說免税很容易,但是再落下虧空怎麼辦?縣衙裡的工資發不發?那些公共事務辦不辦?還有,那些點對點的財政支援要不要搞?沒錢怎麼搞?

沈榜急了,就問上級怎麼辦?上級的回復是:看着辦。看著辦是怎麼辦?其實就是没辦法,只能不辦。這件事就折射了古代政治和現代政治的區别。所謂政治,就是要解決大範圍内眾人之間的關係問題。古代政治,没有那麼多技術手段可以用,所以在古代政治,用一些價值觀來整合大範圍的人的行為是非常重要的。有了這些價值觀,政體的運行才能更潤滑、更順畅,成本才更低。明白了這一點才知道,共同價值觀降低了政權壓制反抗的成本。比如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講孝道的思想,社會才能產生那麼大的政治精英集團。西方也一樣,越是古典的政治,就越是强調觀念、宗教的作用。用思想和價值觀來管理龐大的政治共同體,在古代都是成功的。

萬曆皇帝和他的官僚系統難道不知道,一免税,下面的基層官員會作難?當然知道。但是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向天下展示皇恩浩蕩,價值觀、思想,比一萬兩銀子重要。這就是現代政治和古代政治的一個核心區别。古代政治建立在價值觀上,所以經常在實務問題上就顯得很不理性。而現代政治,擁有太多的工具和手段,所以更是一種理性的政治。政府要承担公共責任,要花多少錢?收多少税?怎麼花?誰來花?誰來監督?怎麼改進?這都是有一整套程序的。程序的背後是龐大的理性的官僚機構。

說到這裡,是否有一個感覺,古代政治更像是一個宗教團體,是靠觀念來整合人。現代政治更像是一個公司,是用理性計算來整合人。這就也順便解釋了,為什麼現代政治的發源地是歐洲。歐洲中世紀小國林立,大家彼此競爭,就像開公司一樣,財務一旦出問題就會破產,所以得理性地計算自己的收支平衡,多少錢拿來發工資?多少錢拿來擴大投入?競爭壓力逼迫他們不得不建立起非常理性的政府管理體制。這才推動了歐洲國家向現代政治制度發展。

而中國古代政治呢?對於一個大一統帝國來說,觀念政治有著壓倒性的重要。這種重要性和有效性,反過來也就抑制了理性政治的發育。為什麼士農工商,四種人中的士,就是代表儒家觀念的士大夫是四民之首,而“商”,就是代表理性計算的商人是四民之末。也就不難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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