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8月31日 星期日

淺說水滸傳

過去讀古典小說,常納悶,為什麼金聖嘆獨鍾水滸、西廂。首先何謂水滸 ? 二字出於詩經"古公亶父,來朝走馬,率西水滸,至於岐下。爰及姜女,聿來胥宇"又云 "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那麼土地消失大水蒼茫之處,水的那一邊,就是被王拋棄的了,是不受其恩惠保護,也不受其拘束壓榨了。據此可引申出"水滸,就是被逼走投無路的人的安身之所。 今日江湖,黑道可概括之。

那麼這樣一部辱罵朝廷命官,突顯社會黑暗面,卻又表彰江洋大盜且遣詞用字不乏粗俗血腥的書,自付梓以來,從未被嚴厲禁止,作者書寫、市井流通、讀者品閱,也未被戴帽子、打棍子、抓辮子,不但販夫走卒喜不釋手,衛道儒生亦興趣盎然。概在權勢橫行,暴力當道前,絕大多數人都是精神上的武大郎,是人格上的三寸丁,只能怕、怨、忍的帶氣生存,只要未被點名成示眾的材料,就恆久扮演麻木的看客。那些敢挺身而出,抗議體制的不公與律法的被閹割,雖被稱為盜匪,其行徑違犯了法卻維護了道德,因而被冠以俠義二字,觸動喚醒人心深處。水滸傳不似西遊記,明寫" 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 而犯大忌;也不似紅樓,可入座對號隱涉性太強,明令被禁,水滸卻給百姓被壓抑的情緒有一宣泄管道,自有其正面功能。

令人不解地是,這些牛鬼蛇神、英雄好漢就是因不願接授體制規範,才投入梁山泊水寨為寇。為什麼一旦投入這規範性並不亞於朝廷的小集體,就心悅誠服的接受體制規範。在這標榜" 替天行道 "的小組織裡,替天行道四字首先把他們的行為道德合理化,而他們本身又是行為規劃的參與者與施行者。因此,當個人的生命安全得到維護,就喪失警惕性,不自覺的交出了自身尊嚴與權利。其中只有李逵與魯智深是"社會化"上不完全的兩個自然人,最率性質樸。也是書中最可愛,最為讀者喜歡地兩位。文勝質則史,質勝文則野,他二人是後者。

水滸一書旨在說明,生逢亂世,到底那裡才能找到一處安身立命之處。吊詭的是,被招安回歸朝廷體制內,才是水寨好漢安身立命之處。" 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本是個人道德正義的制高。但「法律的正義不是個案的正義,而是整體的正義。 」那麼當個人或小團體正義與法律正義衝突時,該如何抉擇 ? 尤其是與奸人( 童貫、高俅、蔡京、楊戩 )當朝,被閹割的法律正義時,其內心之痛苦煎熬自能理解,而108好漢面臨的情況正是如此。拒絕招安,一生身負惡名成邊緣人,上污祖先父母,下斷子孫道路;接受招安則如同貪污犯的洗錢,變成一個乾淨人,但也同時否定了過去的一切。梁山泊被招安後的代價極慘,被朝廷當工具使,掛帥攻遼、伐王慶、打方臘,滅田虎,亡損十之七八,實際接受封賞的只27人,且隨即被鴆殺或自裁殆盡,他們實際得到的是個虛名。替天行道了一輩子,結果是奸人仍當道,這樣的天還有道嗎 !?

在數本古典名著裡,紅樓夢名氣最大,紅學研究早已蔚為成勢。然學子士林好紅樓,庶民、販夫更愛水滸、三國。水滸傳背景是描述宋朝(實為明朝)社會黑暗面,且看亂從上始,權勢掌控一切。常言"會不會生氣 "是檢驗有無道德感的一個方法。唯有能生氣的人才是有生氣的人;唯有能生氣的民族,才是有生氣的民族。就因為明哲保身的君子太多,他們不敢也不會生氣,培養縱容出一群群小人,形成" 上層喜歡小人,中層怕小人,百姓恨小人的社會型態。"108條好漢並非都是英雄,他們各自在生命中或長或短的都生過氣,表現過英雄行徑,人們就喜歡他。

附記 :

梁山泊水寨發展三部曲 :
王倫時代的自留地。自我安身立命,不求發展,只求安穩,老婆孩子熱炕頭。來者皆是客,拒絕投靠。晁蓋時代的江湖公社。力求發展,來者皆是主。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只求快活。
宋江時代的割據諸侯。有組織,有目標,壯大是為更好條件的朝廷招安。

::  水滸與三國之差異:
水滸寫社會底層,講求四海之內皆兄弟,仇人變兄弟之義。三國寫上層朝廷,除了處基層時代的桃園三結義,講的是爭權奪勢,兄弟變仇人。
三國演義通篇說義,達300餘次。首篇題目【宴桃園豪傑三結義,斬黃巾英雄首立功】,桃園三結義誓詞 ( 雖然異姓,既結為兄弟,則同心協力,上報國家,下安黎民,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上報國家,除報安良的【忠義】、日月可鑒,共明此心的【信義】,與旦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之【情義】。其他如關羽封金掛印,千里走單騎的情義與信義;趙雲之單騎救少主,臨難忠義;曹操佔荊州,劉備守信義不棄百姓;張飛喝敵護主之忠義 ,呂布多次背主的無情無義....不勝枚舉。

水滸傳【赤髮鬼醉臥靈官殿,晁天王認義東溪村】也通篇说英雄、談忠義,唯偏重草莽之忠義、信義、與情義,層次有別;紅樓夢則通篇說愛情,少談義字。

三國志並無結義之記載,唯有" 寢則同床,恩若兄弟,而稠人廣坐侍立終日,隨先主周旋,不避艱險。"說明三人之特殊關係,表現出親、敬、忠,
兩者皆說義,本質大不同。

** 仗義是林沖,為人最樸忠;江湖馳譽望,京國顯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類轉篷;他年若得志,威震泰山東。
“心在山東身在吳,飄蓬江海謾嗟吁,他時若遂凌雲志,敢笑黃巢不丈夫"。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時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望門投止思张儉,忍死须臾待杜根。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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