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桂的三次西征路,改變歷史走向的人,卻無家可歸
吳三桂的三次西征路,改變歷史走向的人,卻無家可歸
1644年正月,李自成在西安改制稱帝,一路東進勢如破竹,北京城破只是時間問題。崇禎朝野震動,三月初急詔封遼東總兵吳三桂為平西伯,率其三萬關寧鐵騎入京勤王。此舉無異飲鴆止渴,意味著大明撤除阻擋滿族入侵的屏障。吳三桂接詔,一面檢閱兵馬準備上路,一面也在盤算,自己效忠的大明已成魚爛之勢,只有終而無始,只有亡而無興,求生的本能使他不想悃悃款款朴以迂忠 ,但也不想承擔叛臣逆子之罵名。他深知現在有三雙銳利的眼睛正關注他的一舉一動,致從寧遠到山海關這120公里的路走了八天。途中,他在觀望、在等待,等待大明的滅亡。若明朝亡了,效忠對象已去,則道德的枷鎖消逝,在道義上他就有了行動的自由。果然,0319北京城破,崇禎煤山自盡,得知消息的吳三桂立刻停止西進,固守後半生籌碼的山海關。
四月初,吳三桂接到李自成從北京發來的檄文,犒賞銀與父親的家書。信中說 " 事機已失,天命難回 ,國已亡、家猶在 "。是的,父親吳襄現在是他存活以全孝子之名的理由,更是遮掩逆臣之名的盾牌。他也知道自己這個明朝的平西伯一旦歸順李自成,立刻變成臭名的歸命侯。仰天長歎 " 余豈好如此哉 ? 余不得已也"! 於是,把山海關交給了大順的農民軍,吳三桂踏上第二次西征之路。他幻想著,當李自成接到他送上的這份大禮,接風的諸多可能情境,是熱情歡迎、封侯建府,還是黯然神消,在充滿嘲笑、鄙視的眼光下忐忑苟活。命運總是愛開玩笑,偏偏在半途他碰到衣衫襤褸來自家鄉的難民,當得知父親--存活的理由,在追贓餉名義下已被關押,家道也被搜刮空蕩,已是氣憤填膺;當得知美妾陳圓圓也已被闖賊劉忠敏虜為押寨夫人,瞬間男人的尊嚴盡失,滿面羞赧通紅,致精神崩潰。是可忍、孰不可忍,自己還算是個英雄嗎 !? 於是,再次停止西進,回奔山海關,把錯愕、不明就理的守關農民軍殺盡,固守老巢山海關。
李自成憤怒了。捆上吳襄,親率十萬大軍圍困山海關。父親在脅迫下的勸降信再次到來。除了山海關已無可立椎之地的吳三桂回了封信說" 父既不能為忠臣 ,三桂亦安能為孝子 ? " 他不再想甚麼忠臣、孝子,現只能為自己、為圓圓而活。李自成看親情誘之無效,下令大軍猛攻。恢復了理智的吳三桂清楚知道,在空間上兩廂不對稱,時間上持續對耗,自己將必敗無疑,唯一可行的辦法是借多爾袞的兵夾殺李自成,或能圖存。吳三桂文筆極佳,寫了封氣勢旁礡,大仁大義的信給多爾袞說: " 流寇逆天犯闕,...先帝不幸,九廟灰燼,...亂臣賊子亦非北朝所宜容,夫除暴剪惡大順也;...大功也;...大義也;...大仁也;...大名也;...大利也。王以蓋世英雄,...念亡國孤臣忠義之言,速選精兵,...滅流寇於宮廷,示大義於中國,...將裂土以酬,不敢食言。"讀之,頗有申包胥、文天祥之氣。多爾袞雖戎狄,讀書不多,卻也知這就是一封投降求救信,甚是鄙夷。多爾袞知道,幾天前吳三桂正屁顛屁顛的奔赴李自成處欲分一杯羹呢。他樂在心裡,父兄未竟之業將在他手裡完成。外表卻好整以暇,回一封信說吳三桂要先薙髮改服,才能派兵。吳三桂當然明白剃髮改服意味徹底放棄了人格獨立與價值體系,變成原本低看的異類,但形勢比人強,不從又能怎麼辦 !? 不就是剃頭換衣服嘛,剃、換 !
四月份,一片石戰役是吳三桂存亡也是向多爾袞展現實力與表忠的重要戰役。多爾袞在後壓陣,吳三桂格外賣力凶狠,大順軍慘敗,棄甲豕奔西潰,但關寧鐵騎也幾乎傷亡逮盡。地圖上出現多爾袞在後指揮似獵狗般的吳三桂一路追咬大順農民軍的情境,終於在望都真定間搶回了陳圓圓。吳三桂在京家人皆被屠殺。五月,忙於相互廝殺的漢人無暇抵抗大清,大清在北京也無須吳三桂裂土直接定鼎,順治皇帝坐上龍廷大位。坐收漁利的清朝一直宣稱大清是大明的恩人,取天下於流寇之手,事實上看來有一定的道理。此時的吳三桂仍在為大清西征南伐苦戰,平陝西、取四川、下雲貴,冒瘴毒之危入緬境絞殺故主後人永曆帝。吳三桂一生幾乎都是在為滿族而和自家漢人廝殺,他知道做一叛臣降將,要在滿人面前挺腰抬頭,只有豁出生命表現出異常的忠勇才行。沒有吳三桂,滿清定鼎恐不會如破竹般的順利。如此奮戰了17年,在順治17年被封籓雲南為平西王,位享人臣之極。但他或是心虛多想,或許就是事實,始終感覺有一股夾雜著輕蔑不信任與處處防範的眼光監視著他。
康熙12年( 1673)康熙決心撤籓,62歲的吳三桂經不起幕僚的慫恿,決定起兵20萬反清復明。行前,延陵將軍依然英氣襲人,三箭連中紅心,博得好彩頭。寶刀依舊犀利的百戰雄獅再度踏上征途,氣勢洶洶一路所向披靡,長江以南幾乎皆在其控制之下,自己也親臨常德指揮。幕僚勸其一鼓作氣,趁勢北上直撲京畿,或可成功。此時,個性的弱點使他又猶豫觀望的等待了。歷史機遇稍縱即逝豈能容他再度瞻顧 ! 或許是年紀大了,雄心不再,無力再衝冠,只想據此以恫嚇朝廷小皇帝,並請達賴喇嘛轉告小皇帝願裂土罷兵。但小皇帝比他想像的要堅強,趁吳三桂觀望之際,整合全國兵力財力針鋒相對,並處死吳三桂在京為質的長子與長孫以激怒吳三桂。至此,吳三桂夢想破碎,他累了。他改變了歷史進程的速度,歷史卻沒有站在他這一邊。預感自己的ㄧ生或許只能以悲劇收場 ,征戰了一生,自己卻一直處在絕境的邊緣,天下竟沒有一處可供他安生的地方。悔恨、怨嘆已無濟於事,只能再度發起攻勢,但時移勢異,兵鋒所到之處竟屢屢碰壁,他嘗到失敗的滋味。自感所剩時日不多,或為一償夙願,不顧老邁頹勢,於康熙十七年(1678年)在湖南衡陽稱帝,國號為周,建元昭武,立妻子張氏為皇后。同年 (67歲) 在長沙病逝。三年後叛軍皆被肅清,他的家人、子孫也都再度被族殺。
歷史是芸芸眾生角力的過程,被選定的關鍵人物則推動歷史的前進。吳三桂、李自成、多爾衮等都是當時的關鍵人物。吳三桂的一生固與其個性密切相關,也與儒家倫理道德的弱點相關。儒家一切根基於性善的假設,要求每一個人要壓抑內心的自然慾望,要自我克制並服從剛性的道德教條。它忽視人趨利避害的本能慾望,缺乏人對物質需求的尊重與關懷,也不給人性軟弱與醜陋處留下迂迴的空間。它只有最高標準沒有彈性,更沒有最低標準。如此,這種僵硬、成意過高的教條成為書本上與口頭上的偽標準,常常被用以責人而不律己,無法落實於行動上。吳三桂就陷入道德的困境,他目睹前輩熊廷弼( 忠烈之能臣竟被閹小誣陷被殺並傳首九邊 )、袁崇煥、洪承疇的不同下場,無謂送死做忠臣的高標準他不要 ,叛臣逆子之毀他又不願承擔,導致他狐疑,想在兩極之間尋找道德的罅隙,其實沒有罅隙,只是心理上可供自圓其說的藉口與安慰。若道德能在投敵與投降間給一塊區別的空間,如此,既滿足個人求生的本能,又不必承受叛臣逆子的罵名,漢奸、貳臣或許會少些,吳三桂或許也有家可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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