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歷史是人類生存發展,心智活動的記錄,本應有實事求是一定的客觀標準。但事實不然,歷史因編史者所處的時代環境,政治背景,及個人學養,人格特質,與編史目標等主客觀因素影響,對同一件人事,往往有截然不同的撰述與評議。因此,讀史者也要能有所鑑別賞析,否則必流於目迷,摸象之偏頗。試看史記,漢書與資治通鑒三者,對同一漢武劉徹的描述,就大為不同。
史記作者司馬遷與漢武同一時代,是漢武主政的見證者,參與者(作漢武史官,並奉命編太初曆),思想者(歷史沿革與未來走向),更是受害者(以宮腐刑贖死,身心含辱重創只為撰史記,詳請參閱報任少卿書一文),其目的是要寫一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史書。他有身在此山中的真實親臨感受之長,亦有雲深偏見的一隅之失,對漢武的記載顯得晦澀不明,諱莫如深,證明有極大的政治壓力來自漢武,使其不敢寫,不能寫。這"不敢不能"也是一種態度,但從其他篇章仔細推敲,他對漢武是有肯定也有批判。對漢武一生與漢代影響頗大的太子劉據巫蠱案,雖未明確表態,但在給因巫蠱案牽連下獄的好友,任安的報任少卿書中,表示出極大的痛心與不忍,隱指漢武應負其責。
漢書作者班固生於漢武死後120年,由於班家與漢劉家有姻親關係 ,(漢成帝時代的班婕妤是班固的姑奶奶) 使班固寫史,有對漢家宣揚其正統與偉大之需要,有其政治目的。對漢武更猶如一座仰之彌高的大山,班固說漢武是 "如漢武之雄才大略,若不改文景之恭儉以濟斯民,雖詩書所稱,何有加焉 !" 似乎除了儉樸稍不足外,漢武是歷史上最偉大的帝王。對巫蠱一案,則認為是受了小人江充的蒙蔽 ,才造成父子兵戎相見的悲劇,從漢武事後建造思子台,說明其內心之悔恨,江充要為全案負主要責任。
資治通鑒作者司馬光,距漢武時代長達1200年,沒有直接政治關係,可遠視漢武山頭,窺其全貌。司馬光時任翰林侍讀學士,負有給皇帝講史說經,提供歷史殷鑑之責任。神宗因其內容說 "鑒於往事,有資於治道。"而彙編成資治通鑒一書,是對宋朝帝王施政有指導性之政治工具。書中其對漢武的評論是 "孝武窮奢極欲,繁刑重斂,內侈宮室,外事四夷,信惑神怪,巡遊無度,使百姓疲敝起為盜賊,其所以異於秦皇者無幾矣!" 可說是最糟的暴君一個,有強烈暗示宋神宗以此為戒,不可步漢武之後塵。對巫蠱案則述說,漢武妃趙婕妤孕14月生一子,漢武認為有堯帝之同兆,乃大喜,封趙為堯母,所居宮室為堯母門,強烈表現出愛少子之心。遂有政治投機份子揣摩上意,甘扮馬前卒,以巫蠱栽贓太子,為漢武掃除奪嫡換班之障礙,筆鋒一轉,直指漢武是全案始作俑者,要負主要責任。
秦皇漢武,唐宗宋祖,是中國歷代帝王的代表,各有其功業彰於後世;而三位作史者,也是公認的史界三傑,對同一人物的描述,由於立場,角度等差異,刻劃出三張不同的臉譜,都真但都不全。東漢末年的大學者蔡邕,被視史記為謗書的王允所殺。蔡死前曾效司馬遷祈求,黔首刖足以繼承漢史,惜所求非人,王允怕自己百年後面目不知如何不堪。中國史書少了一位大腕級的作品,鄭玄嘆曰 "東漢之事都不明了" 。漢武距今2200年,太遠。舉個近點,李自成,洪秀全起兵的例子,看兩岸描述的大不同:
明末李闖王(自成),與清後葉的洪秀全,都因當時朝政敗壞,民不聊生,乃聚眾揭竿起義。台灣的歷史順著成王敗寇之律,從官方的角度切入,稱李洪為流寇盜賊,造反作亂,應予以嚴懲。對平亂者如曾國藩,左宗棠等,則對其忠義給予極高評價。反觀大陸,則以階級鬥爭角度切入,認為李洪是農民起義,抵抗統治階級之剝削壓迫,是義舉而大力贊揚。對曾國藩等人,則認為是協助壓迫者的劊子手,沾滿人民鮮血,兩相描述呈現出兩極化之差異。現在再來看,大陸當時似有不得不之苦衷,惟有贊楊李洪,才能為其共產黨當時作為找前例,找舖墊。革命成功60年後,建國根基已穩,度過人民效忠動盪期,此一贊揚立場遂逐漸淡化,從前後歷史教科書之描述差異可以證明。不然以大陸現今社會,因腐敗,貧富差距等等呈現出嚴重對立問題,萬一再出現效法李洪起義,打著紅旗反紅旗事件,官方該如何看待 !?
語云,歷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太多的擦脂抹粉,穿紅戴綠,甚至竄改捏造,早已遮掩了歷史這位小姑娘的本色。這是讀史者的困惑,也同樣是讀史者玩索的樂趣。歷史越近越朦朧,越遠越親切。前句或恐因史料尚未盡出,而有一定道理,後者恐意謂著不得不接受。但各人自握一把尺,廣泛閱讀,且不必盡信書,久了或許也能自得,而成一家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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