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首音樂詩

三首音樂詩

李賀 《李憑箜篌引》  

吳絲蜀桐張高秋，空山凝雲頹不流。江娥啼竹素女愁，李憑中國彈箜篌。

崑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十二門前融冷光，二十三絲動紫皇。

女媧煉石補天處，石破天驚逗秋雨。夢入神山教神嫗，老魚跳波瘦蛟舞。

吳質不眠倚桂樹，露腳斜飛溼寒兔。

韓愈的《聽穎師彈琴》

暱暱兒女語，恩怨相爾汝。劃然變軒昂，勇士赴敵場。浮雲柳絮無根蒂，天地闊遠隨飛揚。

喧啾百鳥羣，忽見孤鳳凰。躋攀分寸不可上，失勢一落千丈強。嗟餘有兩耳，未省聽絲篁。

自聞穎師彈，起坐在一旁。推手遽止之，溼衣淚滂滂。穎乎爾誠能，無以冰炭置我腸！

還有白居易的《琵琶行》

輕攏慢捻抹復挑，初為《霓裳》後《六幺》。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灘。 冰泉冷澀弦凝绝，凝绝不通聲暫歇。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這一段讀起來是不是有一種如行雲流水般的奔騰順暢感。號稱是中國古代三首描寫音樂最好的詩。但要體會前兩首的樂感並不容易。頹廢詩鬼李賀的心態、韓愈積極入世又不甚得志抑鬱心態，都影響表達的手法與意境

我們平常讀詩，經常會把注意力放在修辭上。宋代人發明了一個詞，叫“詩眼” ，就是一首詩當中最考究，最點睛的那幾個字。比如， “僧敲月下門”的這個 敲字，比如王安石那句“春風又綠江南岸”的綠字等等。都很讓人津津樂道。

但是文字是什麼？文字不是一種獨立的存在。它是人對現實世界的描摹，是把一個三維甚至更高維度的複雜世界，用線性的文字固化在紙面上，所以，好文字，不是哪一個字好、詞好、哪一種修辭神妙，而是在動態的流轉中，在字和字之間、句和句之間、段落和段落之間，營造張力。通過李賀的《李憑箜篌引》，看到了文字本身的張力帶來的華美藝術境界。

詩人中的高手，不是堆起一座山，高聳到令人敬仰。詩人的高手，是從無到有地幻化出一條河，所有的詩意，不在其中任何一滴水，一朵浪，詩意來自於水和浪的猛烈撞擊、深情擁抱，和奔流到海，不舍晝夜的勢能。

附記 : 

江州司馬白居易的琵琶行緣自一起謀殺血案。唐憲宗鑑於籓鎮之禍，決心採取嚴厲打擊立場，才有李溯雪夜入蔡州，元和中興之故事。唐憲宗對宰相武元衡刺殺案，為避免國家分裂，暫時採取虛與委蛇政策，徐徐圖之。此時，擔任諫官的白居易對朝廷態度大為不滿，直接上書指責。唐憲宗大怒，以" 越職言事 "的罪名，貶江州。官場不順出好文，琵琶行於是出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