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23日 星期日

再讀金庸小說

再讀金庸小說

喬峰是天龍八部小說裡的悲劇英雄,在他的真實身世未被揭開時,是個豪邁不羈的大英雄,甚得丐幫徒眾與群雄的擁戴。可是當智光和尚揭開謎底,證實他是契丹人,在當時宋遼攻伐為世仇的氛圍下,原本的擁戴與欽佩立刻變成憤怒鄙視、欲殺之而後快的契丹狗。初期,喬峰自己也絕不相信自己是契丹人,認為是栽贓被冤枉而不信,當越來越多的人、事、物指證,喬峰陷入了身分錯亂的迷茫與混亂,因而變得極不自信與易怒,染上了佛家所說的嗔毒。

嗔毒最簡單的解釋就是狂躁易怒。看喬峰大鬧聚賢莊,殺死許多無辜的人,甚至他敬為老師的奚長老也被他殺了,人人稱之為忘恩負義的惡賊。嗔毒發怒某一程度是人性的本能,憤怒時的膽氣與力量較原本想像要強的多,平時做不到或不敢做的事,此時都做成了。這在以力量求生存的原始社會很有用處,但在今日腦力社會則不但無用,害會給自己帶來無限的悔恨與煩惱。神話故事中,紅孩兒藉天罡刀的刺痛點醒了自己,戒除嗔毒,那麼喬峰的天罡刀在哪裡 ? 阿朱的死。阿朱為救父,裝扮成被喬峰誤認是殺父母仇人段正淳赴死亡之約,憤怒的喬峰不經查證,貿然把已心心相許的未來人生伴侶阿朱,以猛烈的降龍十八掌擊斃。這個椎心之痛不下天罡刀之刺,終於點醒了喬峰,爾後的喬峰冷靜了許多。

掃地僧在勸化慕容博、蕭遠山等眾武林高手時說 : 武功越高則戾氣越重,總有一天會要了自己的命,要藉佛法來化解鬱積的戾氣。無論是要做到菩薩戒,破除法我兩執才能修行的易筋經或是欲練神功,必先自宮的葵花寶典,都是要人先無欲無求後,才能達到武學與人生的最高境界。這個道理在今日網路社會同樣適用。今日很多人藉匿名、化名在網上隨意罵人、噴人,有人是真罵,有人是化身為正義的使者來罵,殊不知網上罵人也是有成本的。就如同吸毒,噴多了就會上癮而止不住。積攢下來的戾氣就不自覺地使自己易怒、狂躁。

書中有句話說 : 挨打不還手已難,武功勝過他人時,依然能挨打而不還手則更難。尤其當自以為掌握了正義真理,站在絕對道德制高點時,是否依然能控制自己 ? 喬峰認為,報殺父母之仇再正當不過,控制不住自己,看不清真相,嗔毒寄生在正義的光環下,過分強調報仇,如喬峰與林平之,過程中濫殺無辜與好友,實與惡賊無異,他們的悲劇很大一部份是嗔毒造成的。這正是最可怕之處。

智慧很高的人、野心很大的人、城府很深的人,若沒有道德的自制與慈悲的關懷,往往是最危險的人。書中的岳不群、左冷禪、東方不敗、任我行、鳩摩智段延慶等都合乎上述三個標準,黃藥師、歐陽鋒、丁春秋、余滄海等或合乎其中一、二條,其他像江南四友、函谷八友等玩物喪志、沉溺於琴棋書畫不拔,天山童老、李秋水、令狐沖、段正淳與段譽父子、虛竹、楊康、林平之、梅超風等或貪或嗔或痴於愛恨情仇、正義邪魔、於教條框框、於想像中的心魔而不自拔。小說中的人物如是,歷史人物與現今的中外政客們如史、毛、希、川普、厄爾多安、金正恩等不同樣是能用此一標準來檢驗。金庸壓箱底的鹿鼎記,風格與筆法似有顛覆前期著作旨意,告誡讀者,人生貴暢情適意,不宜太拘泥於物而被人誘惑、操縱成愚忠打手,如陳近南,終生為他人活。

韋小寶毫無世俗禮教,完全是市儈混混卻深悉人性之弱點,憑粗言利口痞子腔忽悠拍馬、以賭技散金收攏人心,把妓院一套用在官場也如魚得水。歷史上,平日袖手談忠君,臨事懸樑報君恩,多為腐儒,只會明哲保身,守貧殉君助長貪官氣焰。貪官有才有作為的亦不乏其人,對當世誰更有貢獻,從不同角度自有不同評價,且暫不說史有惡名的蔡京,秦檜,嚴嵩父子等,都才華出眾,政治手腕亦高,但受後世好評的大官,如平倭寇的胡宗憲,大改革者張居正,其為官不止不清廉,以今日刑法來說,都犯有收受巨額賄賂及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的嫌疑。他們的功遮掩了其貪婪之惡;清末,大清的外交事務唯有李鴻章的痞子外交始奏效。昔日,飽學之士、留洋將才的國民黨現代化軍隊打不過行伍狗屠泥腿子的小米加步槍;今日,溫良恭儉讓,宮廷氣息重的國民黨,仍然鬥不過地痞流氓、刀筆吏成群的民進黨,這經驗太深刻了。我們並不鼓勵貪官,但同樣鄙視碌碌無為的清官。很不幸,"清官"之禍正嚴重侵蝕今日吏制(文官制度),成為絆腳石、大包袱。

20多年來,自己讀金庸的武俠小說多遍,早期,或是被書中精煉的文字刻劃、或是感佩其歷史與易經文化的淵博,為什麼是東邪黃藥師 ? 這與中國陰陽五行東方甲乙屬木尚青吻合,佛經又說東方有藥師佛,其他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皆如是;或是對人性人情深入之揣摩與熟透等,笑傲的琴棋書畫酒的藝術價值與政治隱喻、天龍被譽為是武俠界的紅樓夢、連城訣的文學價值媲美大仲馬的基督山恩仇記,差別是前者唾棄金錢,後者擁抱金錢等,每讀一次都有更深一層的不釋手。現在則對其引用的佛經與老庄觀念深入淺出的教化倍感意義重大。佛由心生,佛即是覺悟,只要心中有佛,肉身幹什麼都可以,像鳩摩羅什娶妻吞針,濟公和尚酒肉穿腸過,佛在心中坐,覺悟的人早已飛昇超脫,柔和佛道,不再被有形的戒律工具所限。

有華人的地方就有金庸、高陽、李敖、南懷璟等人的書,其教化的力量與影響深入各個階層,絕不能單以"武俠、歷史、政治或商業小說"而視為閒書。四位大師皆已仙逝,誰堪能為其後者 !? 當然,張愛玲、瓊瑤的書也瘋迷整個華人圈,只是比較侷限於某一年齡階層或性別為主,有所差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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