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讀司馬遷【報任少卿書】,繼之以淚
再讀司馬遷【報任少卿書】,繼之以淚
若說史記是司馬遷一生嘔心瀝血的歷史學術史作;報任少卿書就是司馬遷一生心靈淬煉的自述史,也是司馬遷的絕筆之作。有關司馬遷的一生,很少有資料記載,報任少卿書可說是司馬遷的心靈自述。文章情感的厚積噴放,在司馬遷如椽大筆下,有如水勢奔下,一瀉千里,淋漓而盡致以血淚。讀之,忽而扼腕,恨忠君而死君之手,灑之以淚;忽而熱血沸騰,隨之引亢高喊當如是也。
報任少卿書是我們瞭解、研究司馬遷的第一手資料。晚,嵇康以酒澆胸中塊壘,茍全於魏晉,臨刑前從容彈絕響【廣陵散】,雖差可比擬,然風韻各異。
報任少卿書通篇以"辱"字慣穿。文中說"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 次不辱辭令,其次詘體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關木索被箠楚受辱,其次剔毛髮嬰金 鐵受辱,其次毀肌膚斷肢體受辱。最下腐刑,極 矣。"腐刑之辱使司馬遷對生死觀產生巨大變化。從腐刑前的" 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才力,務一心營職,以求親媚於主上的"忠臣觀,轉變為"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且勇者不必死節 ,怯 夫慕義,何處不勉焉!楊棄了狹隘的忠臣死君觀",才有了冷腦熱心,錘煉而出的煌煌巨著。"慷慨赴節易,從容就義難"。誠然,慷慨是一種勇敢,但流於衝動拍案又何嘗不是一種懦弱逃避;同樣,茍且偷生是一種軟弱,但若為一更大目標而暫保命,亦同樣不朽。
(司馬遷之前,中國極少有人談生死,可謂開先河。恐係受孔夫子"不知生,焉知死;子罕言利 ,與命,與仁"的影響,司馬遷可謂開論生死觀之先河。後世理學的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不僅避談,除男死君,婦死夫外,皆輕視之。)
文中引先賢 " 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 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脩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厎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乃如左丘無目,孫子斷足,終不可用,退而論書策,以舒其憤,思垂空文以自見" 來效法 。不同的是,其" 上計軒轅,下至于茲,為十表,本紀十二,書八章,世家三十,列傳七十,凡百三十篇,其【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之著.是要【藏諸名山,傳之其人】, 然此【只可為智者道,難為俗人言也】。
注意【】中這幾個字,司馬遷的史記,其本意是要臧諸名山,傳之為智者道。蓋心氣極高的司馬遷不是所謂儒家學子,從其生死觀,財貨觀,看出迥異於儒家;為循吏、酷吏 、刺客、循吏、儒林、酷吏、游俠、佞幸、滑稽、貨殖商人列傳,他們多是儒家輕視的小民,小人甚至賤民。司馬遷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的道,絕非是當時官方已開始 "罷除百家,獨尊儒術"之風潮,為只講求"崇古尊君"之道的儒家士子所撰,所傳。其藏諸名山,傳之其人,一來避禍,二來尋找知音方家。如獨孤九劍,尋找匹敵、知音對手以求敗,以切磋琢磨。史記模式為後世史學家所宗,豈是偶然。
魯迅在讀報任少卿書時,慨然稱譽史記為「史家之絕唱 ,無韻之離騷」,是十分中肯的。報任少卿書一文,也是一篇極佳的文學作品,從過往兩岸國文教課書皆引用傳授學子可為說明。只是在今日以西學智識為主流的教育觀下,不知此文是否仍列入教課書,甚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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