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偶然人生轉了方向
家中三兄弟,家父可能基於過去隨部隊撤退來台,身感舉目無親,手無寸金而食指浩繁的窘境,當兵好歹有份安穩口糧可領的憂患意識下,對我們說 "你們三個將來至少有一個要當兵"。環視看看身材最瘦小的我,早早給國家養最合適。由於家居左營眷村, 初中畢業乃報考海軍幼校,不幸身高差點兒報不上名。高中畢業就一心再報考海軍官校,這回身高體重OK,但眼睛視力又不合格,只能報考財經與政戰學校,當時還老大不情願選了挺陌生的財經學校。就這樣民國62年8月11日,伙同另外兩個傻小子( 張靖波和楊開銘),三個人坐平快夜車到板橋財校報到,走向當兵始為大丈夫的從軍報國之路。若和大多數同學一樣,持續在軍中發展,滿20年後退伍,吃個終身俸到人生終點挺安逸的。在如今薪水成實質負成長情況下,更顯高瞻遠矚。但到79年偶然一句閒話,我的人生轉了方向。
79年仲夏,在指南山莊承辦戶口及住宅普查國軍部份業務,與何功緯學長邊作邊聊,話題不知是如何就轉到當時最熱門的移民。尤其是紐西蘭最夯。"老谷,我們一起移民紐西蘭好不好?" 何學長問。我也隨口答好呀,有空我去聽聽移民座談會的介紹。就如此有一搭無一搭的談論著,種下一粒從未想過的種子。82年底,我已轉調台灣大學擔任軍訓教官一段時間。在當時社會一片挑戰軍訓制度氛圍下,不管別人是如何不願在台大當教官,我卻覺得再好不過。有事該如何做,做到什麼程度分寸自己掌握,沒人會告訴你,你不煩總教官,他絕不找你,大家愉快。除了上上課沒感覺有什麼大事,課餘時就想20年退伍後該做什麼。於是報考英語導遊,試場就在台大,還好一考就上,困難是在松山機場觀光旅遊協會受訓一個月,怎麼安排,缺課四堂就取消資格,頗嚴。所幸主任教官(政戰15期學長)應允護航,同事幫忙,自己包辦例假日值班,順利結業取得資格。沒多久何學長打電話來" 說我已經送件了,你呢"? "我還沒開始哩!" 新生南路越揚移民公司離台大側門不遠,利用中午休息時間去聊聊天,了解了解移民事宜,接待經理Kitty態度和藹可親,舌粲蓮花,立刻就我的條件進行試算,30分,比當時標準27分高出甚多。哈,簡直是量身訂作,案件單純好辦服務費立打八折,又有英語導遊證書免口試再省6千元,申辦時間6-8個月,成功後還有四年考慮期,算算屆時已超過20年役期, 該拿的都拿到了,怎麼想怎麼合算,好像不辦都對不起自己。挺順利,半年後取得移民紐西蘭資格,移民之路自此開始。
資格到手屁股就像長了根刺再也坐不住,稍有不愉快就想走人。何況80年代台灣政治紛亂,主流非主流鬥爭激烈,地下電台言論四竄,台大校園內教官個人成為軍訓制度的代罪羔羊,極污辱之能事,軍訓處長謝先生只會要教官委曲求全,用討好的方式來服務,一點兒格都沒有。越想越氣憤,再加上自己的家庭因素,終於在服役滿18年決定" 亂邦" 不居,退伍走人。先利用學校暑期與洪繼志先生申請出國兩星期,到紐西蘭實地看看並買房子。夠勇的,沒看幾間就甩掉仲介用私買賣(Private sale)方式搞定,九月一日交屋。回國退伍令到手,記得在綜財處辦退休金時承辦人是同學呂自立,拿著文件支票眼神不解的瞪著我說" 神經呀你! 想不開。再兩年忍不住嗎!" 一切辦妥就更急了,84年8月28日帶著孩子與滿載的隨身行李搭機赴紐。先在朋友吳永林先生處借住三天,九月一日交屋當天就入住空蕩蕩的家。第一餐飯炒了兩個菜,用裝行李的白蘭洗衣粉空箱盒反扣過來當桌子草草吃了餐飯。夜晚九月的奧克蘭依然寒冷,攤開僅有的一床睡袋當褥子,兩床毛毯當被,摟著兩個孩子睡覺,孩子無知很快入睡自己卻睡不著,想怎麼一下落破如此,心裡挺酸的,尤其感覺好像對不起倆孩子。
接下來是一連串的忙碌安家事宜,跑銀行,安裝電話傳真,搞定水電,安排兒子入學,買車買保險,到拍賣場選拍二手家具與一些日常用品等諸事繁多,加上孩子小依規定不得單獨在家,整日跟在身邊跑進跑出。第一次開車因駕駛方向與台灣相反,一個習慣的右轉進入對向車道,兩車頭相對嚇出一身冷汗,Kiwi 罵罵咧咧,自己則又驚又怕紅著臉先靠邊。好加在沒有交警,不然罰款NZ300 跑不掉。如此兩個月,直到托運的一些書籍用品等送抵,家才粗定步入常軌。氣喘稍定,嚇然發現存款驟降至小五位數,心想底子本來就薄,如此坐是無法待"幣" ,只會吃山空,困窮城,仗著語言粗通又有英語導遊執照作參考,遂透過越揚引介,幫忙也是從台灣來陳天福先生的Kiwi Holiday旅行社,作導遊與奧克蘭機場服務相關事宜。"新" 生活正式展開。特選記幾件 "大"事說說:
一,發現移民之前聽得很多建議善言多不切實際。例如加強英語,其實不如學粵語。多拿證件執照,(除非是微軟認證的世界通用執照)不如Local 學歷証書。語言不靈光,學學水電修補接管油漆等實用技藝最好,等著生意上門還可"節"稅 ,再不然當房屋仲介,沒有年齡限制更好。
二,在電影電視裡看老外推著割草機在庭院裡割草,好像很愉快很想試試。第一次割草很興奮,只是草屑常因積太滿而導致停機,關機清完再發動嫌煩,又認為自己手腳快,遂不顧操作警告事項,不停機三不五時用手清一清。哎呀一聲,只見右手大姆指外側已被割刀掃到,血與草屑滿怖手指痛得發抖,倆孩子在旁邊嚇壞了,只能忍著痛用顫抖的聲音打電話給朋友幫忙照顧孩子,並送到醫院。醫生看了一眼,再來是兩小時以後。從痛到發抖到不感覺痛了,打了一針破傷風,塗抹些藥劑包紮起來,再到藥房買點消炎止痛的藥。看是簡單,好在有ACC制度(意外醫療補償),沒花什麼錢。事後問專門以割草為業的Kiwi 才知道,和我一樣自以為是,被削掉大腳拇指,捲斷整個手掌的Kiwi 傻冒多的很。怪不得醫生見怪不驚。
三,只跟旅行團見習了一次就獨力帶團。大多景點自己也沒去過,還好行前準備充分態度良好,致顧客反應尚可,收入也還行。困難是孩子的安頓是個大問題。有時拜託洪學長夫婦,有時不得不推團,但好景只維持了一年多,1997亞洲金融風暴,台灣旅遊團銳減,變成只能維持。大陸團開始增多,但多屬公費形態且服務有價的"小費"觀念較弱,又無可報銷致影響導遊收入甚巨。而紐西蘭各旅行社也開始削價競爭,導遊變成要放棄尊嚴,伸手討"服務費"的不愉快工作。
四,女兒學校上課時間是9-15,致每天不能走遠,一過13:00就急著往回趕。1997年二月有一天到朋友家午飯,喝了兩小杯紅酒,中午天氣仍熱,14:30 在就快要下高速公路交流道到家處,開始眼睛發澀眼皮有千斤重,掐腿揉眼,大聲唱歌俱無效,不自覺的一個合眼,再睜開眼時發現自己連車已衝 上高速公路路邊防土護林裡,成180度轉向夾在兩棵小樹中間。前保險槓一邊脫落,引擎熄火,前左輪胎爆胎,當我毫髮未傷的推門出來時,路肩停有四輛房車,一位Kiwi老先生語帶關切驚訝的問" Are you OK"? 估計,出事前車已在路上蛇行,實際夢周公約10秒鐘,已在鬼門關前露了下臉。下防護林先找人幫忙去學校接女兒,再打電話給車行拖車,處理完事故約一小時。平時愛"多事" 的Kiwi 居然沒人報警,不然作筆錄加罰款一定跑不了,甚至可能吊照一段時間。回家時16:30,坐定了才產生後怕,我要是有個好歹,倆孩子怎麼辦? 嚴重警告自己注意安全。
五,自由業晃蕩了五年有點兒煩,開始懷念早八晚五領固定薪水的上下班工作。遂到奧克蘭最大的私立學校(Strathallan College)應徵,拜大陸留學生風湧之賜 ,像我這樣年紀,又有教官輔導經驗最適合對付十七八歲的學生,立刻錄用。職稱是(Attendance Officer),負責國際學生出勤考核,並兼翻譯與家長聯繫。中國學生佔70%,其他為日韓泰越等地學生。由於東西方觀念差異,常會把國內一些作為帶入在紐西蘭的輔導工作。有一次受一位同學家長囑託,說必要時請嚴加管教打罵皆可。那位同學適逢反叛期, 每天大過不犯小過不斷還常翹課。 一天下午15:00 ,就見他背著書包往外走公然要翹課,立即前往阻攔,好勸不聽,心裡已開始發火,又想起他父母的囑託,想還治不了你。遂聲音越來越高,繼而動手抓著他往體育館後面拖,嚴厲的訓斥了一頓,學生是給逼留一直到放學。這個舉動在國內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但當我回到辦公室時,所有Kiwi 職員皆以疑惑帶驚訝的眼光看著我 ,剛坐下來喝口水,校長就把我找到辦公室聊聊說 "你的行為已經觸犯紐西蘭法律,不得碰觸學生身體。董事會會研究看該如何處理,不然可能有人會告學校,問我有什麼可答辯的"。我拿出學生家長委託書說明不完全是個人本意。三天後結果出爐,最後警告,如同留校察看。拿到文件心想,國內軍中近20年什麼處分都沒有,這麼大年紀在這兒撈這麼個處分,還是被"外國人"記頗難接受。Kiwi 同事還訝異的問,你沒被辭退壓呀!? 可見,在紐西蘭看來不論動機是什麼,碰觸學生肢體是多嚴重,要被開除的。心理不爽,就想著不如歸去。
六,在學校幹了近三年,2004年就在過完聖誕節與元旦假日決定走人,利用假日作了一個莽撞又大膽的決定,看中了一個"最輕鬆的"生菜(Lettuce)水耕農場。2.5英畝( 約8000坪) ,有二個暖棚一個半露天式菜棚,另有250棵柑桔樹苗與一間三室住房,一輛箱型送貨車與所有生財用具。看場主是一對年輕老韓夫婦,帶三個幼兒一個還在吃奶,只靠男的一個人帶一位印度打工女,就把5英畝農場(分割一半出賣) 幹得風風火火,市場也是現成固定的。跟著實習操做跑了幾趟市場,想他能作5, 我作2.5總也能吧。遂抱著把農場變農莊的美麗夢想簽了約,成為農夫。還買了十隻母雞和一隻黑背狼犬(boggy)勁頭大的很。正式交割後第二天就發現錯了,交割前參與的實作工作量只是冰山一角,還不計意外維修之事。老韓人力也非原先所見,他岳家都在附近務農,忙起來隨時可叫人支援,再加上自己對手工具使用,水管設施馬達幫浦的滲漏基本維修完全外行。他老丈人來看我,第一句話就是你有幾年農場經驗,以前是學農的嗎? 當知道我完全是外行新手,他嘿嘿的笑笑豎起大拇指。或許他早已看出我根本不是這塊料。從此"非人"的生活開始,充分了解為什麼修理囚犯都會送到農場當農奴,農場的事永遠做不完。從買苗種苗,調培養液,噴農藥,包菜送貨,清洗培養槽等等僅基本的太多太多,這還都是日常性工作。每天盼望有訂單,不然菜都爛在棚裡,又怕有訂單,量大包不完,電話一響就矛盾。每天在緊張狀態下,工作時間超過16小時全年無休,還要照顧雞和狗。有時一天只吃一餐蛋炒飯,晚上還要記帳。250棵柑桔樹,累的根本任其荒廢,雜草比苗高,光想除雜草,就是一件花大錢,高工費時的累人活兒,甭提修枝施肥。在農場即使睡覺也滿腦袋關注在溫室裡,想想水耕,整個迴路有一千多個大小進出水口,一個0.3cm的小出口有狀況,一夜能把500加侖水箱的營養液流光。夏天棚內高溫超過40度C,缺水兩小時就死光光成垃圾,還要費時費工清理。冬天再冷,水箱出狀況也要立刻跳下去修補,一陣強風可能把棚頂掀翻,層出不窮的問題多了。意外總是在被認為安全的時候發生,果然又出"大條代誌"農場變農莊夢碎。
七,一天午後把農場垃圾攏一攏放把火燒,完事後用水灌預防悶燒。真是莫非定律,怕什麼來什麼。晚上臨睡前還巡視農場一圈沒異狀。早上到農場走在路上接近焚燒點時,看到地面有較大面積的水漬,及粗大輪胎輦印,當時只覺奇怪還沒反應過來,看完農場猛一回頭發現,高20公尺的松樹防風林牆怎麼一片都變黑了,且一直連延接近大馬路的地區主電線通路網,只差不到10公尺。這才警悟道昨天的焚燒點夜裡發生嚴重的悶燒,火舌從地面衝到樹梢,再一路橫燒,夜晚有救火車開進農場灌救,這就是地面為什麼會有水漬與輪印。雖說是事後,但仍驚嚇得怔在那兒後怕,較高速公路出事嚴重的多。要是消防車來得慢,造成電線走火,延及的範圍不知會有多大,造成周遭公私財產甚或生命的損失,後果完全不可想像,根本無法承擔。此後的半個月,每天在等警察來,kiwi 鄰居告訴我,消防車只要出動,事主要罰款至少NZ 2000。想想太合算,邀天之幸未釀大災,罰點錢減輕心中罪惡感,買個教訓。警察終究未來,可能把發生在凌晨的悶燒全然當作是天然意外。謝天謝地謝祖宗外,遂決心要把農場賣掉,辛苦一年沒虧也沒賺到,體驗了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更有資格高唱粒粒皆辛苦。
八. "不怕天冷, 怕天黑" .尤其是到一個新國度,竉罩在陌生環境裡,孤獨感油然而生,漆黑寂靜的夜晚,更顯得長又可怕. 冷可以開電熱器, 多穿件衣服, 但漫漫長夜怎麼辦, 並不容易. 總不能天天三五朋友泡茶, 打麻將相互取暖慰藉, 電視要深入的欣賞仍有語言障礙, 體育節目若心無所屬, 再精彩亦無參與感, 僅靠釣魚, 打高爾夫球是不夠地. 寂寞掛在每一個移民者的臉上, 再怎麼偽裝強顏, 也只能掩飾於一時, 這也就是為什麼移民界婚外情事件特多. 寂寞呀! 個人自認很能抗拒寂寞, 一本書能看三五遍, 像法源寺, 粉墨春秋, 李敖回憶錄, 胡雪嚴等讀了沒十遍, 也有七八遍, 這樣的打發仍然棄甲於寂寞敵前.或許是阮囊羞澀之故, 脂粉味兒總是擦身而過, 空入寶山, 沒嘗試到入花叢是怎樣.
九。公民權的取得,應是移民由過客轉為歸人的轉折點,意謂要融入主流社會成為"本國人"。首先在心理情感上的衝擊很大。我們是雙重承認還緩和些,對單一國籍要求者則會有文化失根被拋棄的感覺。另一方面,主流社會民眾未必都願意接納你。西方社會對中國人,有歷史黃禍地恐懼陰影,與華人百年屈辱被歧視地混合情結,並不容易打入。看各地自成一區的唐人街,中國城就能說明。只有比印地安保留區更接近市區而已,嚴重的還可能產生排華悲劇 。再加上人種長相,飲食,生活習慣與風俗更是大相逕庭 ,最多只能成為"本國公民", 不會成為"本國人",除非混血幾代後,鴻溝才會消逝。好在,像我是一窩風,對現況不滿及一點兒為家族當先鋒烈士的情形下移民,與 NZ 形成互利關係,來去自如,歸屬感是沒有的。
歷史向來不隨人意轉,人生亦是如此,絕非按規劃走,只是方向轉得大小而已。自己可能因目光短淺,胸無大志,在軍中時期就滾石不生苔的調動,到處淺嘗,沒有在同一系統單位工作,也就不可能有盤根錯節一呼百應的人際關係。即興的移民使人生轉了個大方向,因缺乏一個足以說服自己的理由,致到寂寞的天堂忽悠了12年,又回到快樂的 "地獄" 。 "淚盡胡塵",空寥時會想到陶淵明"根株浮滄海,本不植高原"的詩句,似乎相當貼切的描述了好像做白工的這段時間。當然這12年也不是毫無樂趣與所得,例如移民的酸甜苦辣我體驗了,一般深宅大院別墅式房子擁有過,不會再羨慕。多樣式的人生我多親身經歷了一二種,較之從進入職場,就在同一單位做到退休的人來說,我多了些鼻青臉腫,而他們少了些色彩,沒得比,這就是人生。很多關心我的朋友常會問18年退伍後悔嗎? 我想人生沒有後悔,就如同歷史沒有假如。硬要說,那就是人生在作大決定時,一定要有足以作精神支柱的理由,當困難來時用以說服鼓勵自己,才不會有怨懟與懊惱。文末,順借此對所有在移民期間,對我關懷幫助的人表示謝意,對曾產生芥蒂誤會的朋友,希望再見面時,彼此能相逢一笑,對不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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